财新传媒 财新传媒

阅读:0
听报道

某次我接到记者的电话:“上海一星期内发生了两次大学生坠楼身亡的事件,你有什么看法?”我问:“都是自杀的吗?警方有结论了吗?”“如果都是自杀的呢?”“最好等结论出来后再说。但即使都是自杀,我也很难马上发表意见。你能不能告诉我,上海全年发生了多少大学生自杀事件?大学生的自杀率是多少?如果全年的统计数很少,自杀率不高,那就只能说是凑巧两件偶然性的事时间接近。尽管这是很不幸的事,但不必看得过于严重,也不能证明大学生中间出现了大的变化。要是自杀率的确不低,那就不能就事论事,得认真调查,分析原因,并进而积极干预,采取防范措施。”

接着我告诉那位记者,如果真要深入报道或研究,这两项数字还不足以说明问题的全部,还得作纵向、横向的调查和比较。例如,有了上海以往若干年中大学生的自杀次数和自杀率,才能分析发展趋势。有了国内外同类大学的这两项数据,才能进行比较,分析出上海的大学生处于什么水平。

今晚在记者电话采访,要我谈谈“蚁族”现象。我又提出了同样问题:“有蚁族数量的统计数或估计数吗?蚁族在同龄人或同类人中占多大百分比?蚁族中最长的有多少年了,平均多长时间?”我告诉她,不了解这些数字,不但不容易发表意见,而且很难判断。如果蚁族在同龄人或同类人中所占比例很低,或者存在的平均时间不长,那完全可以看成一种在择业过程或择地过程中的一个阶段,比较正常,情况相反,或者趋于严重就不正常的,值得重视。

其实不单是对这两件事,对其他不时发生的事件也是如此。往往越是典型、越是突出、越是罕见的事,越能吸引社会各方面的注意,越能产生诸多评论,或者就成为今后社会研究或学术研究中的一个案例。但是我们很少看到与此事件相关的必要的抽样调查,因而也不可能产生有学术质量的研究成果,更不利于公众判断社会现象的发展变化的主流和趋势。

毛泽东一直强调调查研究,但不知什么时候,调查变成了典型调查,而不再讲究抽样调查,以至成了证明政治正确的手段,为现实服务的工具。这么大一个国家,这么多的人口,什么样的典型都找得到,完全可以达到按需提供的程度。但是这些典型的代表性如何,在总量中占多大的比例,却不加说明,甚至故意隐瞒。然后用主流与支流、一个手指与十个手指的理论来解释,在信息不公开、不全面的条件下,即使是某一方面的专家学者也无法掌握全国性、全局性的数据和事例。你的全部统计数或事例都可以被说成是“一个手指”、“支流”,而领导的意图总能得到典型调查的支持,是理所当然的“九个指头”和“主流”,永远立于不败之地,处于绝对正确的地位。

现在则出现了另一个极端,即根本不作调查,完全不顾具体数据,抓住某一个案随便发议论,做文章。有时甚至会上某些不负责任的媒体的当,根据一些捕风作影、道听途说、似是而非的“事实”,讨论本应十分严肃的社会现象。这样的讨论看似热闹,这样的言论貌似犀利,实际却是混淆视听,误导舆论,蒙蔽公众。

新闻报道的主要责任是对事实负责,专家学者的责任则是在调查研究基础上作出判断,提出建议,所以至少应该对该项事实作抽样调查,否则就又回到了典型调查的时代了。

话题:



0

推荐

葛剑雄

葛剑雄

107篇文章 9年前更新

葛剑雄(教授,历史学博士,博士生导师)祖籍浙江绍兴,1945年出生于浙江湖州。曾任复旦大学中国历史地理研究所、历史地理研究中心主任,现任复旦大学图书馆馆长,教育部社会科学委员会委员、学风建设委员会副主任,中国地理学会历史地理专业委员会主任,中国秦汉史研究会副会长,中国史学会理事,上海市历史学会副会长,国际地圈生物圈中国委员会委员,国际历史人口委员会委员,HISTORICAL GEOGRAPHY编委,上海市政府参事,全国政协常委等。历史地理、中国史、人口史、移民史等方面研究的著名专家。

文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