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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87年夏天,我安排了一段比较充分的时间,希望尽可能多地走西藏。我与同伴坐汽车从青藏线进藏,原计划由川藏线离藏。但在拉萨等了几天,却买不到车票,得到的消息是因为下雨塌方,川藏线已经断了。冒险的办法是从拉萨一段段往东走,走到哪里算哪里,但很可能遇到前面的路不通、后面的路又断了的困境。即使能退回拉萨,出藏的飞机票也是相当紧张的,特别是川藏线断绝时。考虑再三,我们只能依靠当地的关系买了机票,到达成都。

我不甘心失去走川藏线的机会,三天后又从成都动身西行。由于没有直达班车,只能一段段往前走,先到雅安,再宿泸定,第三站是“跑车溜溜”的康定。但就在当晚,大雨如注,直到第二天还不停。冒雨上山,但见一片迷濛,往西的公路消失在水幕之中。真是一个不祥的预兆,固然,前面传来的消息,折多山的路已被冲断,恢复无期。虽然我原来也不指望能走到拉萨,但想不到连西藏的边也到不了。以前听人说,川藏线全线畅通是不正常的,不通才是正常的,所不同的只是路断了多久,断了多长。至此,我才明白这是真正的经验之谈。

在这段有限的川藏线之行中,印象最深的是过二郎山。

当我还是小学生时就知道二郎山,因为《歌唱二郎山》是那时的流行歌曲,不知唱了多少遍,以至三十多年后还记得歌词:“二呀么二郎山,高呀么高万丈。古树荒草遍山野,巨石满山岗。羊肠小道难行走,康藏交通被它档呀么被他挡。”所以到了雅安,就情不自禁地想像二郎山的景象了。

买汽车票时被告知,必须提前一晚住宿于车站旅馆,因为天不亮就要发车。原来由于过往车辆增加,翻越二郎山的公路不胜负担,险象环生。胡耀邦视察时要求交通部门采取措施,于是规定实行单向交通——上午由雅安往泸定,下午由泸定往雅安。为了保证在上午能通过,长途班车必须赶早。

在夜雨中登车,在阴霾中不断盘旋上下,却见不到路旁风景。待天色放明,才发现真正“高万丈”的山峰还在前面,但古树荒草和巨石山岗却已目不暇接。开始翻山时,我还想数一数究竟有多少个拐弯道,有没有超过“二十四道拐”或“跃起葱茏四百旋”,但很快就放弃了。由于是单向行车,司机没有险道会车的顾虑,车速放得快,感觉就是不停地转,从车窗往外望,见到的只是近处的岩壁、树木和远处的云雾。驶近山口时,忽然云开雾消,二郎山的真容毕现。可惜司机急于赶路,美景都一闪而过,盘旋曲折的公路难睹全貌。

下山时车速更快,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,大渡河混浊的河水更显突兀,不管汽车如何转,就在脚下眼前。直到中午时分,才真的到达河边的泸定县城,走到铁索桥上。回望二郎山,峰颠又是云遮雾障。倒是西边的雪山,时而闪着银光。

听了一夜奔腾不息的涛声,我又登上了去康定的汽车,我知道更高更险也更富刺激的折多山、雀儿山还在前面,却因连日大雨而只能望山兴叹了。

以后几次进藏,或因集体安排、时间不够,或恰逢雨季,都无缘走川藏线。二郎山隧道早已通车,听说折多山、雀儿山都将以隧道取代翻山公路,看来川藏线即将变为一条全天候、高等级的公路,很多路段将与高速公路无异。

公路建设的成就令人欣喜,川藏的旅客从此可以走上坦途值得庆贺,但我却为失去走原汁原味的川藏线而遗憾。我不止一次向四川的朋友打听,二郎山隧道开通后,原来的公路还能不能通行?因为这些险道如果不作经常性的维护,很快就会损毁,不得不废弃。

如果只是讲速度、讲舒适,已经有了铁路和航线,但以行路为目的的旅游显然有不同的追求。

能不能有两全的办法呢?其实世界上已经有了成功的例子,完全可以仿照——保留一些著名的翻山险路,保持日常养护,配备必要的救援设施和人员,辟为国家公园或旅游景点,供登山、徒步、探险、自驾。为不加重纳税人的负担,可以收取必要的费用。为了保护环境,也可以对开放的季节、人数作必要的限制。

我期待川藏公路成为一条全天候、高等级的交通大动脉,也期待一个可以让我体验当年川藏路的国家公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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葛剑雄

葛剑雄

107篇文章 9年前更新

葛剑雄(教授,历史学博士,博士生导师)祖籍浙江绍兴,1945年出生于浙江湖州。曾任复旦大学中国历史地理研究所、历史地理研究中心主任,现任复旦大学图书馆馆长,教育部社会科学委员会委员、学风建设委员会副主任,中国地理学会历史地理专业委员会主任,中国秦汉史研究会副会长,中国史学会理事,上海市历史学会副会长,国际地圈生物圈中国委员会委员,国际历史人口委员会委员,HISTORICAL GEOGRAPHY编委,上海市政府参事,全国政协常委等。历史地理、中国史、人口史、移民史等方面研究的著名专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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